2014年11月20日 星期四

蛹的對話


一枚還活著的蛹。

而這是一篇抽象思考的表現。


「黑夜有顏色。」你這麼對我說,在深而凝的最黑裡。

「不是藍,不是白,並非紅黃紫綠。它黑,但就是有顏色。」


與你併側躺成一對往左拐的鐵軌似的我,舉起左腳,輕碰了碰你的右足尖,在顏色售鑿的混沌中微笑。


「是嗎?」我說。

「是啊。」


在闃默的四方窄盒中,我們側躺著做夢,夢著頸背後綿延一山丘又一山丘的早熟禾,一灣又一灣白色尾鰭翻騰的海,一枚又一枚深踏淺留的掌痕,一雙接著一雙閃過密林草叢深處的,謹慎著戒備的金黃眼眸。

一株優雅的山百合自骨骸眼窩伸長,一抹雪白的汙點就這麼垂成。我們只是睡著,在充滿顏色的黑夜中,在親密而封閉的笑語裡。


在一口棺材。


「可是,黑怎麼可能有顏色呢?」我捏著你的手,深深的,淺淺的掐。

不知道留在血肉上的痕跡,是不是同樣的黑?

我忘了自己是否曾見過顏色。


窸窸窣窣,一陣騷癢般的響聲爬在耳際。你翻過身,與我面對面。


「我看得到你。」你說。大睜的雙眼裡什麼也沒有,不過是影的餘留。

「於是黑夜有顏色。」


「是嗎?」

「是啊。」


也許是因為黑夜,也許是軀體躺臥太過,也許是你翻身的關係,我突然也忘了,忘了你是否見過顏色?我們是否見過黑夜以外?

周身滿摻腐質的土地太柔軟,我在地球的子宮裡忘了世界的其餘,還有你。

黑夜以外,我們都不曾見過。


「那我是什麼顏色?」

「你啊?你啊……」


你沉吟著,在無法辨識遠近的黑中。

如果可以,我想將黑夜流動的樣貌描繪下來,成為一幅上完色後便混濁的真相。但究竟要如何下筆,如何著色呢?

我想問你,但你業已思考得累了,嗓音逐漸模糊,意識淡去,很快就要被拋入夜一般深的睡眠。


「你知道嗎?我害怕。」

臨睡前,你蹙眉掙扎著,游絲般的聲音瘦瘦的,以被束腰緊勒半輩子的老奶奶形象走入我耳中,靠在耳膜上喘息。


「害怕?」

「沒錯。害怕。」


你掐緊了我的手,薄而利的指甲陷進掌心。


「怕什麼?」

「不知道春天有多遠,羽化有多近。」


我於是見到你心中的光,在綿延的暗影下剛要展開羽翼,卻只撲騰了下,便睡去了。


而我知道了,夜有顏色。

所有的顏色,都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