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5日 星期日

話說回來,音樂啊:評論,是在向月球上的吳剛說話


1.前言

前陣子,把寫了高中慘淡生活小景的散文從紙本裡解放,呈上了網路。

回顧自己寫的文章,尤其是牽涉到真正取自現實生活事件或人物,就像一場虛幻卻刺激的冒險。如果懼怕自己寫出來的玩意會成為戳傷現實的匕首,那麼就永遠都只能寫些極好的,春天爛漫和風煦煦的文章,於是,那就丁點不真,跟我隨便亂想卻意外合適的筆名一樣,都是種假像。

雖然如此,其實假假真真是一體兩面,你呈現了這面,就肯定會忽略那面。重點是,你自己究竟清不清楚回避掉的那些究竟是什麼?比方說,我從來不相信自己對人的觀察是準確的,因為我總是寫些令人糾結皺眉的缺陷,而且,也從不深刻地寫自己。

說起來,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有趣。不過,那也只是說說,因為我顯然會把自己寫過的文章看過一遍又一遍,只是總是挑不出錯字而已。

我只是還滿喜歡能夠產生些什麼的自己,同時也厭惡只能產生些什麼的自己。

太過美麗的文章於我而言只是幻象,畢竟這世界上並沒太多像三毛那樣情感豐沛得貨真價實的人(詳情請見:有些事真的是這樣那樣啊)(說起來,林清玄曾懷疑三毛文章中的情感是假的,結果最後他自己寫的一系列文章,竟然也被驚訝於他婚外情的讀者認定為謊言(至少我認識的叔叔阿姨們都這麼講)。所以我該不該再去懷疑三毛的情感,說不定就是病發的一種表現?)而我很清楚明白的,是要表達點什麼時你那底心渾然天成的本能虛偽。畢竟,誰不想把一件事講得精彩點?

說起來,寫點什麼的時候,時常必須抱持「此生與此人再不見面」的瓊瑤式壯烈,否則死活出不了胡同。於是,我總是抱著「反正會看這些東西的人那麼少」的心情寫作,並總是得意十分的指著當事人對旁人說:「反正他又看不到。」

說起上篇說是觀賞比賽心得,但不如說是抱怨自己怎麼聽不懂古典樂卻還是很愛它,因此又愛又恨情感糾結的文章一發,我全然不覺得它會造成什麼奇怪的影響。

廢話,我又不是焦元溥,就算把曾宇謙寫成飛在天上會灑出金粉的小精靈,也不必擔多餘的心(雖然我真心覺得這樣的二十歲滿可愛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我看得懂樂譜,所寫的也沒有參考價值。

(說到這,網路上也有看得懂樂譜的鄉民說焦元溥沒什麼參考價值。不過我想,大概這世上沒人說的話有參考價值吧。我們就喜歡歡樂的打混仗。)

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表態,然後這真使人感到舒爽。

於是,我決定去對月球上的吳剛說話(?),去討論討論新加坡國際小提琴大賽首屆前三名。

而且,這次還分章節。


2.對著吳剛說話

講起吳剛,我總覺得他是個悲催的角色。

月球上有嫦娥,但他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竟然只顧著砍樹,沒有拋下他的斧頭去對這位來自地球的天仙人妻獻殷勤,這不合理嘛!雖說相傳吳剛是因為學神仙道術時不認真,才被罰砍月桂樹,但光就永久地完成不了砍樹的工作這事實來看,也不為是一種成仙的結果。

不管怎樣,這男人心中只有那棵月桂樹,管你是嫦娥還是西施,甚至布萊德彼特,都不對他起任何作用。

寫評論這事,就像對著滿心滿眼月桂樹的吳剛說話。

我假設,也相信這和把關於地球人的資訊投進廣闊的外太空一樣,只會激起空洞的回音(啊,太空中有回音嗎?也許在這邊的這句話只能做為文學的一種表現手段,一點也不科學)。話又說回來,要真的有外星生命給了回音,那才是最恐怖的事吧?我也許該衷心祈禱探索外太空的科學家,這輩子和下輩子都無法達成夢想。

在文本的世界裡,作家在寫作品時,總有個假設好的理想讀者,這讀者能夠完美地了解作家在故事裡的巧思,也能明白作品的意義。但說起創作,普遍一定會發生的狀況,就像上篇文章提到的那位微微受傷(但我真的很喜歡那首曲子,只是覺得聽多了會精神崩潰)的酒井作曲家,很快的負責創作些什麼的人就會發現,這世上所有處在「接收」位置上的讀者、觀眾、聽眾,沒有一刻是完美的。

說到這,前幾天補習班國三生看著自己的作文,十分困擾的說出了能夠貫串各種創作者心聲的一句經典名言:「我覺得,我寫的都跟我心裡想的不一樣。沒有辦法完整的表達出我內心的想法。」

同學,不只你,想來就連已經死掉的柴可夫斯基都還這麼想,永遠沒能入土為安。

關於這問題,你只能一輩子想下去。


3.Sirena Huang




聽到Sirena Huang,我就想到美島莉。

說起來,我的耳朵無法分辨太專業的技巧高低,只覺得她們的氣勢雷同。

年輕時候的美島莉渾身上下泛著令人屏息的銳氣。當然,這也許是由於她的年紀輕,背後還坐著一整個交響樂團的關係,尤其是很多時候她的黑髮襯著樂團中許多人腦門上白蒼蒼的顏色。

說起來,古典樂的領域時常給人一種演奏家若是沒趁早證明自己的才華,就再也得不到機會似的,雖然被不知打哪來的鄉民看不起的焦元溥說,明明有許多和獎項無緣的演奏家,在獎項的光環之外持續進步,並且獲得比獎更好的成就。

Sirena Huang和美島莉一樣,都讓人震懾於她們弓弦間迸發出的能量。

剛好,柴可夫斯基就是個澎湃(我認為很澎湃啦)的傢伙,因此決賽的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協奏曲和Sirena Huang真是絕配。

由於我無法講述小提琴的技巧、演奏正確度和各式各樣專業的玩意,所以以下所有的描述,完全符合看得懂樂譜的鄉民最討厭的那種「沒有內容,只有華麗詞彙堆積成的抽象畫面」。

聆聽Sirena Huang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沒有一刻可以放鬆,無時無刻不是個箭在弦上的狀態。也許是柴可夫斯基的關係,我覺得自己彷彿見到有個人在懸崖上迎著狂風凜然佇立,周遭的風景就像世界名畫蒙娜麗莎的微笑背景一樣,是層層疊疊的幻想河山,但這河山的姿態決不是隨性的天成,而是精心擺放的巧緻。

當一個滑順的音看似自由地溜過你耳際,你也能見到一隻無形,但十分昭然若揭的手正在後頭操控它的流速。

啊,就像溜溜球一樣。

每個從她揮弓拋出的音都被條線拉扯著,精確地在空中畫出圓弧,或向上躍升或彈跳自如,在你感嘆她對整場演出配置之精確時,始終能感覺到那條線的存在,使人在陶醉於流暢演奏的同時,也被她繁複的操控手法給拴緊了心。非常精緻、非常緊繃,就好像眼前有位聘婷的女俠在舞刀弄劍,但在她姿態高雅而凌厲的攻勢之中,你赫然發現她始終在畫定好的圈子裡飛跳,面上的表情永遠是那麼嚴肅而認真。

也許就因為這樣那樣的感覺,我在聽到第二章快結束的時候,筋疲力盡了。

話又說回來溜溜球,這真不是什麼很美麗的譬喻,但我目前只能想到這個,畢竟音樂又不是我擅長的領域。幻想力遭到必須精確卻無法精確的障礙,此刻的我就是個悠悠說著所寫的都非心裡想的國三生。




4.理查林



我喜歡林先生品任的布拉姆斯。那真的非常、非常美麗。

如果Sirena Huang的琴聲聽起來像是個控制狂,林先生聽起來肯定是會把黃小姐房間毫不猶豫弄得一團混亂的天然呆。

等等,上面那堆譬喻太沒有美感,我要換一換,否則好像在罵人一樣啊啊啊。

如果Sirena Huang的琴聲聽來仿若把浮士德掌在手心肆意左右的鏗鏘命運,那麼林先生的,聽來就是自在裸奔......不對,張開翅膀自由飛旋在林木之間的山雀,任性自在的享用整座山頭的空間,並啄食第一棵結果的樹上,那顆最先熟成的甜漿果。


總之,林先生的琴聲有種與生俱來的開放感,一揮弓就金光迸射,總是愉悅、抒情、遼闊,情感豐沛又躍動得讓人心神舒暢(但是還沒到莫扎特那令人驚恐的歡快明亮。不過說起來,我懷疑真有誰能達到莫扎特的領域......)。但是,可能是太自由率性了,半決賽時有很多地方我聽得心驚膽戰,覺得他似乎隨時都會縱身一躍,卻無法保證絕對能摘到想要的那顆星,樂音因此在他的弓尾忽明忽滅,尤其是隨著樂音的堆疊,越緣樂曲的高塔而上,他原本應該浪漫悅耳的高音時不時在弓尾纏在一塊。

(當然啦,我也必須懷疑這是因為我的桌上型音響不夠格的關係,尤其是它老人家總是疵疵擦擦的接觸不良。焦先生元溥說過,要聽好音樂,培養聽好音樂的耳朵,就必須要有好音響,不過在他的描述裡顯然就連音樂系的學生也做不到這一點,我也許就更不用把5.1聲道放在心上了,因為我的耳朵本來就不在音樂學院討論的範圍裡。啊,這樣站在圈圈外的感覺超棒的。(喂!冏))

於是,聽到一半我忍不住暫停了影片,跑去室友房門口大喊:我覺得林先生好危險!

不過,就在布拉姆斯和他牽手跳起舞來的時候,所有的疑慮轉瞬煙消。

那聽起來就像部羅曼史一樣,有著喜悅又憂傷的繾綣。若輕輕拂開音符蒸騰產生的霧綃,彷彿能見到一幅和諧的田園畫,畫中有衣著正式的戀人正緊握著彼此的手。也許,更具體來說,就像幾年前被我摔破的那個鍾愛長型圓把馬克杯上克林姆的畫作,一對戀人躺在金色的背景裡,他們身上的衣服彷彿隨著他們對彼此的情感融化,凝結成一塊親密的馬賽克圖樣,帶著纖細而綿長的溫柔。

真是讓人心頭一軟的琴聲。


林先生決賽時也演奏了布拉姆斯,我因此十分雀躍。
附帶一提,決賽時他那柔軟又閃亮的西裝,真是好青春啊。(顯示為:不是沈復,無法張目對日)


5.曾宇謙

其實我最喜歡曾宇謙。

雖然我在上一篇不小心用形容詞把他裝飾成了彼得潘身邊灑金粉的小精靈,但那只是一次藉機用華麗手法展現對古典樂無能為力的絕望的心情。總而言之,是自暴自棄的一種表現。

但就像養貓網友後來說的,如果他真的敲一敲就能灑出金粉來,我們一定要把自己變成軟綿綿的麻糬,去沾他個厚厚一層。

那當然,因為不是誰都能敲一敲就灑出金粉來的。

跟自由奔放情感豐沛的林先生相較,曾宇謙的琴聲聽起來好像總是皺著眉頭,處在一種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難過的中介點。總之,有種特有的沉重和始終的謹慎。雖然喜歡,但很多時候我都希望他能奔放一點。

話又說回來,沉重的琴音也許更能表現輾轉悱惻的情感。因為聽起來「重」,所以當他「輕」起來的時候,帶著細緻的情感流轉,就好像--沒辦法,我又不懂技巧和正確的評論音樂方式,所以譬喻好重要--一個憂鬱的詩人走進了海裡,他在浮沉的海潮中站定,身上的那件淺色襯衫逐漸爬滿了深色的海水,但詩人的髮梢卻還掛著輕快的海風,而他身上逐漸顯露海緩緩浸蝕這世界的顏色。

白話點來說,非常有漸、層、感。(漸層漸層漸層--)(回音裊裊)


不過,雖然最喜歡曾宇謙,但這次由於他決賽的影片比起上述兩位參賽者晚了大約一天上傳,我便焦躁地跑去聽了文格洛夫(Maxim Vengerov)演奏的同一曲西貝流士,所以在好不容易聽到他決賽的演奏時,文格洛夫琴裡蘊含的充沛情感,和他自在開放的演奏,已經在我耳裡種下了形象。




文格洛夫的西貝流士非常華麗,但在華麗的同時,能讓人窺探到音符之下一層深過一層的絢麗美景,而在挖掘出最深的情感時,又能懷抱著同樣深邃的感動領著聽眾一層又一層攀高。就在你以為登上頂峰時,他那雙靈動的眉毛(沒錯,就是那雙眉、毛!)一挑,你就會赫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來到更高的,不知名的遼望台,腳下是一片足以餵養全人類的沃土。感染力強得令人顫抖,小提琴在他手裡看起來像是被輕巧擺弄著的玩具。(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因為文格洛夫的身高和體格太驚人的關係XD)

比較起來,背上駝著什麼,老成地踩著重重步伐的曾宇謙,登上的山峰就矮了一點。(廢、話,那是文格洛夫耶!冏)

我都要懷疑文格洛夫腳上穿著赫密斯的翅膀涼鞋了。
還有還有,他手上那把琴的聲音豐富得令人感動涕零。

......說起來,我根本就不應該在聽曾宇謙決賽錄影之前跑去聽文格洛夫,那是文格洛夫耶。我錯了。


不過,我還是很喜歡曾宇謙很纖細、很細膩著堆疊再堆疊的情感,裡面有種宿命的哀傷,悠悠長長。如果要我用敲邊鼓的形象化手法,來呈現這交纏在一塊,壓抑內斂,卻又止不住流洩而出的淒婉哀傷,我會說,這台上站著一個茶花女。媽!茶花女!(崩潰)或是望春風裡等不到情郎的單身女子,但是是民初背景連續劇裡經過戰亂、分手又復合、復合又分手,度過波瀾壯闊的人生後,年華老去三十歲,真的等不到任何人的那種認命的,淺淺的哀傷。







網路上有國外的鄉民說,不喜歡曾宇謙的西貝流士,因為整體而言太慢了,但我剛好和他相反,最喜歡的是所有從高峰下墜後很慢很慢很低潮(或是說,抒情)的部分,好像緩緩拖著腳步在河灘上行走,踩下的每一個腳印都清楚而深刻。(所以說,大家各自的鑑賞偏見很有意思嘛。)只是在行至山頂的時候有點被風化的石頭絆了幾下,踉蹌了。

好啦,我真不該在聽他之前跑去招惹文格洛夫(哭)。



說到曾宇謙,他前幾天去採草莓了。ヽ(✿゚▽゚)ノ

說起來,我好歹也算是粉絲,也會追他臉書的更新。







6.最後。


當初搜尋文格洛夫的時候,把Maxim拼成Maksim,螢幕上出現了個Rocker裝扮的鋼琴家,嚇了我一大跳。

沒錯,搜尋文格洛夫(Maxim Vengerov)出錯的時候,就會出現麥可森(Maksim Mrvica)。就如同在新竹火車站的第三月台搭錯車,會到不了內灣跑去彰化一樣。(啊?冏)






話說回來,寫了一大串偏來偏去沒有參考價值的偏見,卻迎來這麼個無謂的結局是搞毛啊?

不過,反正如此這般非專業的心得感想,本來看起來就像坐錯車一樣,沒什麼好在意,也沒什麼好不在意。

坐錯車,再坐回來不就得了?上一頁的鍵頭可是永遠都帶著慈眉善目的微笑等著人輕輕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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