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4日 星期二

惡意




  進行所謂創造時,靈感往往是張繃緊一瞬後便轉瞬鬆弛的網,而我們老替手忙腳亂繃緊網的自己找理由、講藉口,好使這張漸次編織起來的網能不至淪落床頭裝飾,而有它的意義。

  我們都在追求意義,只是,那意義究竟是否構成意義卻還有待商榷。
  
  日本不純文學(喂!)幻冬社的創始人之一見城徹,在他記載瘋狂曩昔卻大部分是爆料事的《編輯這種病》一書裡,提到他年輕時其實也有寫作,也曾想過要往小說家的路邁進,但在進入出版業、接觸到真正寫小說的那群人時,卻毅然放棄了這個目標。

  在書裡,他說後來回想起來,自己和那那些作家們最大的差別,是他們有不得不寫的衝動和理由,有無法融入社會的格格不入,但他沒有那樣強烈的訴求,反而想替那些人企劃出書,為了一本他認為絕對會好的作品賣命。

  就算人類靈魂的重量據說只有21公克左右,生命依舊豐富飽滿。無論是誰,在呼氣吸氣著行走或靜止時,總有那麼幾個時刻覺得自己就要創造出什麼,因為心靈的躍動如此明顯,幾乎要大過心跳的聲音。彷彿有人在你耳邊猛力擊鼓,或於你心窩深處演唱非人語的歌劇。有時候,你寫下一首詩,有時候,你拼命完成一篇散文,有時候,你延長那種感受,寫出世人稱為小說的玩意,更多時候,你不過像只哽塞的水龍頭擠出幾滴清澈的水珠,幾句不成形的句子自你口中、指尖流洩。

  我們覺得那些都很美。
  即使是滴落地上的一抹,我們也覺得它光彩耀人。

  不為什麼,誰讓我們悲慘並驚人地迷戀自己,才會認為出自心口的無論是什麼都有意義。而且,由於創造的崇高,我們誰也沒資格貶低它,就算它看來一副必須被貶低的面相,我們還是會竭盡所能趴在泥裡以指尖探詢它應該要有的意義。

  如果找不著意義,那就造一個。我們總是擅長欺騙自己。

  戳破意義的是罪人,因為他們也許道破了創造的虛無和我們進行創造時篤信的「神」。
  同樣的,戳破我們透過觀景窗裁切的影像只是部分真實的,也是罪人,因為他們也許揭開了你在生活中竭力迴避以鞏固自我完整的不完美。

  誰叫我們必須經過無數道翻譯程序才能感受這世界?

  眼睛翻譯影像,影像被神經元解析,然後又被大腦翻譯,翻譯餘下的渣仔才獻給靈魂攝取。靈魂(如果有這21克拉的話)住得太深,我們就連它棲身何處都不明白,想來也不必期待它能對這世界做出正確的解讀。它也許不過是個足不出戶的隱士,無法對你所有的感覺負責。

  真實離我們很遙遠。不得不承認這件事。
  如此一來,才需要不管多憤怒都能從各個角度檢視一件事,甚至在一個虛無點上挖掘金礦的能力。

  就算眼看著它虛無,如果有人篤定了裡頭有金礦,我們還是該試著掘掘看以示公平。若真的掘到金礦,那麼就想想為什麼它看著虛無?若真的只有虛無,那麼至少還能把挖出來的爛泥呈上公堂給大家看看,然後想想為什麼會這樣?並惹某些肯定會因此生氣的傢伙發狂。

  噢,見成徹這麼說:

  一個作家無論如何都想寫小說的動機,通常出自於某種無可奈何的迫切感。這個念頭是極端個人、完全屬於他自己的。如果這個想法可以和發自社會底層的某種危機感相契合的話,這本小說就必定能喚起同情和共鳴。畢竟,在很多情況下,所謂的契合是在觸碰到人類最深層的幽暗心理後,才顯現出來的。

  
  
  雖然不是作家,不過我想,我是對一切的美麗充滿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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