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回房,發現牆壁上Ansel Adam的那句話因為不太黏的可撕式祕書膠帶差點掉下來。
(同時受波及的還有卡夫卡、雪梨歌劇院和兩隻鹿,以及一張破椅子,別問我他們怎麼會湊在一塊,反正他們看起來就該待在一塊。這是一種審美的神祕。大概。)
這是那句他曾說過的話:
「你不是在拍照片,你製造照片。」
(you don't take a photograph, you made it.)
然後他又說:
「你不僅只是拿著照相機照出一張照片。你是將你所看過的所有風景帶進了攝影的行為裡,包含你看過的書,聽過的音樂,和你愛過的人。」
(You don't make a photograph just with a camera. You bring to the act of photography all the pictures you have seen, the books you have read, the music you have heard, the people you have loved.)
我想就算是布列松的決定性瞬間,也需要那麼一雙發現的眼睛吧。
於是,吳明益發現一隻死去的雞與香菸盒、海灘上的仨,布列松發現那個正躍過積水卻締造飛翔姿態的老兄。
只要拿起相機,將眼睛對準觀景窗(噢,數位相機時代的人們可能已經不知道這東西的作用是什麼),就一定能發現什麼。
(就算鏡頭蓋忘了開也一樣。)
(數位相機時代的人們因為觀景窗問題也許幸運地較少遇上無效的發現,這很不錯。)
不過,正像國中生窮極無聊卻一竿子打死成群學生的作文題目〈發現生活中的美〉,發現這事雖然轉瞬,卻往往不是那麼簡單,否則為什麼布列松是布列松,而你是你,我是我;優勝美地這麼出名,為什麼如此多人拍出的照片都像在仿效Ansel Adam?而同一個出名的外拍地點為什麼能同時誕生關鍵性的一張照片和無所謂的其他?
我們也許該承認,就算是同一個志玲姊姊,也會同時擁有天使與惡魔的兩面,這取決於圍繞她的攝影師是屬於八卦報還是寫真雜誌。
昨天(應該說是今天)晚上(正確來說是早上),講話很難聽卻能光明正大出本全集專門罵人因為他得過諾貝爾獎(喂!)的T.S Eliot,在〈批評的功能〉這篇文章裡針對批評家真正該有的態度這麼說:
從事批評,本來就是一種冷靜的合作活動。批評家。如果是真正名符其實的話,本來就必須努力克服他人的偏見和癖好--這是每個人都容易犯的毛病--在和同伴們共同追求正確判斷的時候,還必須努力使自己的不同點和最大多數人協調一致。如果我們發現相反的情況佔優勢,我們就不禁要猜疑這些批評家是靠粗暴極端地反對別的批評家維持生活,要不然就是在企圖用人家早已持有的意見,來為自己個人的某些微不足道的癖好加油添醬,而這些則因為愛虛榮或遲鈍,還在固執己見。我們不得不將這一類的批評家排除出去。
T.S Eliot講的情況當然是當時他所能觀察到的情況,我們不能期望他擁有傳說中的預知功能,但卻能期待他的有些話不知不覺成為我們時代的預言:「相反的情況佔優勢」。
也許有些人和我有同樣的困境,那就是好像很難找到一篇年代近點、立場不偏激,且真正批評檯面上文學作品的批評文章。情況是這樣的,如果哪個台灣人寫出了《哈姆雷特》這樣被普遍認為有一定地位的作品,我們肯定會做的是聚集一夥人擠到戲院去,眼巴巴昂首盼望那幕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的喃喃自語表演(然後會有很多人驚異於原來to be or not to be後面竟然還有句 that is the question),而不是像T.S Eliot一樣說哈姆雷特劇本之所以受歡迎,是因為「或許大多數人是因為他們感到《哈姆雷特》有趣才認為它是一部藝術作品,而只有少數人是因為他是一部藝術作品才感到他有趣」,並細數他認為失敗的,無法連貫的詩風、角色塑造的無力,還有批評家全把哈姆雷特這角色當成自己的兒子......不,他沒這樣說,真抱歉,是「他們自己的藝術實現的替代性存在」,並結論於「我們只能承認這一事實,即莎士比亞處理的是一個並非他能裡所及的難題」。
雖然這裡頭可能也有問題,那就是這樣的論述立足點在於真的有莎士比亞這號人物,而且《哈姆雷特》真的是他寫的--但他是莎士比亞耶!我們可以輕易辱罵好幾把刀的小說如何毀了純文學,但卻花了好幾十年的時間才考慮把蔣公像打掉耶,我們。Yo(?)。
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要來整治自己一面倒的「粗暴極端」與「加油添醬」,承認自己的「虛榮和遲鈍」?
我很好奇,為什麼你總是能見到光,卻指不出影子,拍一張照片的時候只專注於一朵花的美麗,卻忘了看它腳下泥地的卑微。
誰讓我們都內建了觀景窗,所以世界是一片祥和的景色或不是。那個神真該死。
(思索上面那句話的同時,請讓我們試著放下憤怒,並跳脫觀景窗。)
(當然我知道,我們任誰也做不到這種事。那東西在你可能存在的靈魂裡,而不在手上。)
但美的背面不一定是醜,醜的背面也不一定是美,不然Umberto Eco和Girolamo de Michele合著的《美的歷史》第九章〈從優雅到不安的美〉要寫來幹嘛?如果事事都像我們觀景窗裡呈現的這麼純純美美假假,討論與意見也是多餘,因為一切就都這麼純純美美假假、唯心而發,令人好不快活。
最後。ROCK。
冷靜點。去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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