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語言並非完全封閉的實體,他們彼此之間肯定存在孔隙。否則,我們不會在異國樂鑽入耳時感到心臟裡邊觸動的搔癢和麻痺般的震撼。
明明聽不懂嘛你,那陣感動,究竟是打哪迷路來的呢?
就算去除音樂的元素,還是有許多人醉心於英國演員浪漫而重喉音(那是喉音嗎?)的口白,或一場電影裡操著義大利、法國話旁白的碎碎唸。
有段流傳在youtube上的尚皮耶居內小短片《Things I Like, Things I Hate》,也是以顫抖著的神經質的口白串連起來的絕妙短片。
不知道為什麼,透過唸白與影像的串聯,生活中的瑣事便轉瞬為詩了。究竟該說是生活中本該流動著詩意,還是這些串流替生活凝聚了詩意呢?
說不定,只是因為人們喜愛有人對他們說話。一對一的傾訴口吻往往令我們著迷,因為,這樣單向溝通方式的訴求往往顯露了對方的需要:他需要講話,而你,是他萬中選一的唯一聽眾。
他如此特殊,你如此獨特,而如此一來,就不難想像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上了電話詐騙的當,因為我們耳根子向來就可悲地軟。
過去上佛學概論時,講台後的那尊佛說了:「耳朵是唯一無法關閉的感官。」
大概是六月,文學院裡的木蘭花早落入泥裡進行下一個輪迴,我們卻還在課室裡進行永世無法超生的修練,攪和著揭諦揭諦揭諦(gate、gate、gate;go、go、go;去吧、去吧、去吧),卻哪兒也去不了。
耳朵肯定是我們全身上下最沒節操且貪婪的器官。不但無法閉合、沒毛、不穿衣,還無時無刻不醒著。
若耳朵能說話,它們肯定出口成髒或章,因為塞進它們裡邊的訊息當真太多,多得像你胸口此刻無法壓抑的悲傷一樣,就要滿溢;像你有些時候的快樂那樣,就要爆發。而它們又因無法控制的門戶大開,倒楣的直通心臟,使耳道在不自覺間成了詩的蛹道。
語言或歌像貫通耳道的千萬蟻軍,詩是牠們簇擁著共生的小灰蝶幼蟲,在我們稍髒顯油的耳道內泌蜜,最後蠕動著縮進內裡不見光的迴圈,棲成蝸形的印象。日後,這些凝練的詩便會在長或短的時間裡點滴入心,成為某種只消輕敲一個微不足道鋼琴鍵便能喚醒的記憶。
有時,這些記憶令你心頭一揪、鼻中隔一酸,感動起來。有時,這些記憶令你腦袋一次抽痛、眼內側一陣酸蝕的劇疼,痛恨猛燃。
很多時候,我以為耳朵比心來得善感。
這或許是因為我無論如何抓不住自己的心,卻能觸摸到耳朵的緣故。比起心,這無法閉合的器官倒離得我近些,且缺少百轉千迴的情感辨識功能,無法造假也無法對自己說謊,只誠實地震動著,一下又一下,單調或豐富,悲傷或喜悅,悵然或欣慰。
當然,它也有失靈的時候。
比方說,把睡覺聽成尿尿,把察看聽成茶葉蛋,或將「一次豐富美麗的旅程」誤作「一具恭敬美麗的女人」。
但即使如此,它也如此毫不掩飾的錯誤。
因為耳朵始終只負責聆聽。
說謊,並非它與生俱來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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