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哪一年,也許我還不滿二十歲。 應該是大一或大二時候寫的,那時候,雅虎奇摩家族還活著。 而我也有這麼一段輕小說的時期,充滿了日系動漫風。 宅,到是一直宅到了現在。 大概是從這一篇開始,我覺得自己再也寫不出輕小說。 |
我住的公寓附近,有間怪異的花店。
這間花店有多怪呢?
其怪的程度,約莫與高級精品店出現在龍蛇混雜的傳統市場、著連身褲的大樓清潔工由陽明山豪宅中走出,或是台北一零一被搬到萬里平原的地區程度相仿。
存在那間花店與週遭之間的吊詭,是格格不入的落差,有條無形的鴻溝圍繞在花店週遭,像是幻想與現實的分界線。
店門口頂上的招牌老舊得像上一世紀的產物,半腐朽的厚木片也像是驚悚片裡常出現的廢棄城市殘留物,剝落的木頭縫隙間塞了厚厚一層黃泥,腐木與泥灰造就了一叢鵝黃色蒲公英隨風搖曳,招牌上的文字理所當然的模糊難以辨認,暈開淡化的黑色油漆,只是證明過去那塊廢木頭上曾寫過字的證據而已。
我不知這間店叫什麼名字,因為它的招牌實在腐朽的太過徹底,也從沒聽人提起過任何有關它的傳言;我沒有買花回家裝飾的習慣,所以花店的存在與否於我似乎可有可無,但每回經過,我的眼光卻總是不由自主的定格其上。
縱使花店招牌破得一貧如洗,招牌之外的一切卻異常嶄新乾淨;窗玻璃像是上了層特殊保護膜,我從不曾見到其上有任何髒污的痕跡,白色的地板也是一樣,永遠是那麼光潔亮麗,上蠟似的反射著日光,此外,店內擺設的花朵也總是嬌豔欲滴,一叢叢的像是畫布上的團團顏料,似是從不曾凋謝枯萎,保持著永恆的絕豔容姿,然而正因為花店除了招牌以外的一切永遠保持潔淨,總讓我覺得這間店是獨立於世界之外,像是小說中那些開在空間斷口,販賣各式各樣奇幻貨品的商店,而一大段任何人都無法輕易跨越的「落差」,就這麼大刺刺橫亙在商店與世界之間。
每天,我都會路過這間花店。
早晨八點,當我塞在擁擠的車潮中窒礙難行的龜速移動,不耐煩地按著喇叭,聽著晨間廣播主持人充滿朝氣的問候聲,花店大門就像是從沒關過一樣敞開著,各式鮮花也早已備好,川流不息的車潮與人聲並不影響花店四周沉睡般的寧靜,它總是突兀地在一排還沒睡醒的商店之中靜靜打坐;下午五點,有如水庫洩洪般壅塞的十字路口,帶著一身疲憊握著方向盤,懶懶地按幾下喇叭,聽著輕快愉悅的廣播,我從馬路對面偏頭凝視沒有名字的花店,大門仍洞開,鮮花依舊在陽光下閃著躍動的色彩,它夾在精品店與書店中間,卻異常的吸引人注目,繁忙的一天下來,馬路上的一切全都沾染了灰塵與飛沙,唯獨這間花店閃爍著剛拆封新品的光潤。
無論週遭環境如何變化,花店座落的那塊空間,永遠只有四周景物快速流動,環繞在它周身的是光束般迅速閃過的影像,無數流星似的光影來來回回,唯讀它獨坐不動,連眉眼也不抬一下。
它位在往返公司與公寓途中的必經之地,假日我也常開車路過那間花店,到市區內品嘗各式美食,我像是隻對花香味毫無抵抗力的蜜蜂,對花店的關心甚至高過了眼前閃爍的綠燈,等我意識到時,眼睛早已牢牢盯住它總是安靜敞開著的大門;雖然開在繁忙的十字路口,這間花店卻始終與世隔絕般安靜且沉寂,我從不曾見到任何人走進店裡買花,也沒見過抱著花束、滿面笑容步出店門的買花客,或許是我經過的時間買花的人特別少吧!總之,由於多重巧合的緣故,在我的印象中,這是間明明沒有客人光顧,卻莫名屹立不搖,開了好久的花店。
說也奇怪,這些年來我每天路過這間花店,沒見過買花的客人也就罷了,店主人竟也是一面未見,我想,店老闆不是坐鎮在花店深處被陰影埋沒打著呼嚕,就是穿得全身花花綠綠的隱身在眾花叢裡,以致於我目視無賭吧,但卻怎麼想怎麼奇怪;從沒見過人來光顧就算了,一般花店老闆不是都會穿著圍裙,在店裡像蜜蜂般忙碌穿梭,在各式花叢間來回奔跑,偶爾停下來吩咐其他店員為花澆澆水或是包裝花束嗎?這麼一想,我似乎連花店工讀生也沒見過一個,別說老闆了,根本就連一個顧店的人都沒有。
難道,這是間全自動的新式花店?
我不禁天馬行空的幻想起來。
花店依舊是個不解之謎,而我一如以往,每天早晨從公寓出發,經過那間詭異的花店之後到公司打卡上班,傍晚打卡下班,再經過那間詭異的花店之後回家。
花店永遠都是那個樣子,彷彿是鏡子映照出來的完美假象,窗明几淨得令人懷疑;我忘了它是什麼時候開張的,似乎自從某一天開始它「就在那裡」了,原先那裡究竟坐落著怎樣的一間商店呢?我已不復記憶。
不知不覺中,每天都見到花店的日子已如流水般過了三年,課長換了同事變了,只有自己在辦公室的位置依舊,還是一張灰桌子、一台黑殼電腦,日子像是被刻在牆上的壁雕般,除非用鐵球用力擊破,否則不會產生任何改變。
記得那是個月終結算的日子,好不容易我份內所有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抓住一個適當時機,我趕在還沒有任何高層人員委娩請託之餘像陣風似的閃出了公司,當大扇玻璃門微微晃動著往兩旁打開,外頭馬路上的熱風吹了進來,不斷湧進的熱浪令我措手不及,越過層層大樓、彷彿篩剩下的陽光在我腳前畫出一道黑白界線,瞬間,我體內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怠感,就像是累積了多年的疲憊終於滿溢般,我感到一陣暈眩,站在公司閃閃發光的玻璃自動門前,眼睛凝視的卻是門外被更高的大樓攔住的深沉黑暗。
我究竟在幹什麼呢?
爲什麼我還在這裡?
工作了五年卻一事無成,眼看即將過了適婚年齡,別說成就了,就連男朋友都沒有,除了工作之外就只有工作,沒有了工作之後的我一定是標準的愛情事業兩頭空;超時加班的獎金又如何?不過是讓我在同事抱怨什麼都漲就薪水不漲時有些許驕傲罷了,滿腦子只想著賺錢這件事,似乎讓我身邊重要的東西一件一件飛走,最後只剩下孤單的影子而已,往年與同學們高彈闊論的夢想與理念,似乎早被當成不可燃垃圾回收了,我連自己什麼時候拋棄它們都不知道,只是自然而然的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難道這就是我的極限了嗎?
突如其來的絕望令我不知所措,像是不小心落入深井的傷患,一邊忍著痛一邊在井底爬行。
就在這個低潮的情緒之下,我走進了那間花店;又或許該說,是花店讓我走了進去。
世界逐漸被黑沉的色調覆蓋,我遺忘了停在公司專屬停車場角落的藍色福特,徒步走在煙塵滿佈的大街上,腦袋一片混沌,不知走了多久,竟來到花店所在的十字路口,我茫然佇立在天橋中央,眼裡裝不進腳下嘈雜流動的都市銀河,逐漸變黑的視野裡,唯獨一朶花閃爍著星彩般的光芒,吸引住我的目光,那是從來沒見過的品種,至少過去那間奇怪的花店從不曾擺過,它在逐漸被陰影覆蓋的街道上顯得那麼耀眼,光芒甚至壓過了隔壁精品店櫥窗上的銀色高跟鞋;白色宛如扶桑花的花瓣上,灑滿了細細的金線,花蕊是淡淡的粉紅色,上頭墜滿了鵝黃色的花粉,除此之外,青綠色的花莖節點上,還生著像百合那樣修長光滑的葉片,我從來不買花的,然而那天卻打定了主意非要那朵花不可,彷彿只要買了花,令人吃不消的一切就會好轉。
踏著恍恍惚惚的腳步步下天橋,眼中只有金線扶桑婀娜多姿的倩影;我走進店裡,意料之中的沒人招呼我,等到呆站在擺滿花桶的玄關處好一會,眼睛適應店內昏暗的照明後,才赫然發現店老闆在最裡面的一張海灘椅上翹著腳看報紙,似乎不在意任何人闖進店裡。
與這間奇怪的花店相符合,店老闆本身也是個怪異的存在,一邊翹腳一邊哼歌也就算了,還穿得像是藝人般全身上下充滿綁帶的黑色裝束;黑色皮靴上是黑色造型褲,黑色造型褲上是一件華麗得很徹底,雖然在報紙的阻隔下只看得見腹部附近的衣料,但畫滿水流般燦金線條的純黑衣裳與夕陽互相暉映,讓人幾乎無法直視,本該穿在身上的深綠色圍裙披在一邊的桌子上,彷彿從開店至今從沒使用過般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曲成一團窩在圍裙旁的是一隻睡姿驚人的黑貓,四腳上翻之外還加上抖著貓唇的哼哼聲。
這究竟是間什麼樣的店啊?
我不由得不安起來。
「那個…不好意思,我要買花。」
「我們這裡不賣花。」
店老闆整張臉埋在報紙後面,連頭也不抬一下就回了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嗓音是低沉得好聽,語氣卻彷彿在唱歌般飄來忽去,弔兒郎當,最後三個字還講得特別慢,咬字咬得特別清晰。
「…這裡是花店沒錯吧?」
「是的。」
「那請問…你們有賣花嗎?」
「沒有。」
「這裡…真的是花店嗎?」
我想,我在說這句話時表情一定是眉歪嘴斜,要不就是嗓音太大,否則原本藏身在花桶陰影之間的兩隻虎斑貓,也不會驚慌失措的一個絕命大彈跳之後,竄到店老闆的腳下窩著不出來。
「是啊,是花店沒錯。」
只見店老闆散漫的用腳輕踩兩隻虎斑貓的背脊,從報紙後露出的手臂上套著一連數十個手環,隨著他伸手拿茶杯的動作發出一陣嘩啦嘩啦的清脆聲響。
「但是不賣花?」
不賣花的花店,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說。
「沒錯。」
虎斑貓三兩下呼嚕呼嚕的睡著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而店老闆則是抓了抓報紙下露出的大腿,繼續悶聲不坑的看報。
不賣花的花店,那麼這麼多嬌豔欲滴的花朵擺在桶子裡有何作用?直銷也不必做這樣的店面吧?吸引客人進來之後再告訴他「這裡不賣花」,這是什麼花店嘛!就像是櫥窗上擺滿了好吃的美食,等客人進來指定櫥窗上的食物時才告訴他「我們這裡沒有賣,那只是招牌樣品」一樣。
簡直是詐欺。
氣憤不已的我正打算轉身離去,卻被花叢中不知何時冒出的一顆顆小貓首嚇得駐足不前;那些貓有些睜著玻璃珠似的眼目不轉睛的凝視我,有些則是半瞇著眼看著門外柏油路上逐漸爬進店內的陽光,而所有貓的共通點則是-牠們都在塞滿花的桶子裡,而且只露出一個貓頭,有著尖耳朵的貓頭跟花混在一起就像是裝飾用的貓型玩偶,在斜陽照射下閃著可愛的光芒,然而從牠們不住顫抖的耳尖,以及偶爾伸出花叢搖擺幾下的前腳來看,這些貓百分之百是活的!就像是花裡開出了貓一般,貓與花、花與貓,混合得天衣無縫。
「這…這是…」
花…花裡開出了貓來!
我瞪大雙眼,不敢相信有人將貓養在花桶裡。
「不是詐欺,我們這裡不賣花,但是專門送花給有需要的客人。」
就在我微傾身體想將花叢裡的貓看清楚時,店老闆呼地一聲站了起來,飄忽的尾音突然就貼在我的耳邊回蕩著,我驚駭的回頭一看,差點重心不穩跌倒在地,只見店老闆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正笑著一張臉凝視著我。
好…奇怪的一張臉,詭異得讓我幾乎說不出話來,眼睛雖然是正常人的眼睛,嘴巴也是正常人的嘴巴,鼻子也挺端正,眉毛更沒少邊,但就是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氣質-痞,沒錯,就是痞,不管他做什麼表情都會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抖著腳躺在沙發上抽煙的痞性。
「………」愣愣的凝視著店老闆陽光燦爛卻痞得異常的笑臉,我呆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花叢中的貓時而搖擺著小小的腦袋,時而輕聲打著咕嚕,而店老闆就帶著狐狸似的一張笑臉笑嘻嘻地站在我身旁,花叢中開出的貓們也像帶著笑似的看著我。
「您想要花嗎?」店老闆笑著說。
「想、想是想…但是……」
接過店老闆遞過來的茶,我結結巴巴地回話,眼角餘光發覺花叢中的貓咪們真的在微笑,純真且閃爍著無機質光芒的眼珠直勾勾的盯著我,令我瞬間有變成獵物的錯覺。
「您看到花裡面開出的貓了嗎?很可愛吧?」
一笑身體就會劇烈的左右晃動,店老闆以周星馳的誇張姿勢搖擺完畢後,便伸手拍了拍花叢中其中一顆貓頭,然後抬頭再度將視線專注在我臉上;面對他無聲的挑眉質問,我只能支支吾吾地稱是。
「牠們只會在好天氣的傍晚還有寂寞的清晨開出頭來,您的運氣真好,剛才我說過了可以送您花對吧?您要開出貓的這種嗎?」
說著他搔了搔其中一朵貓花…還是花貓?的下巴,卻不小心被咬了一口子。
「赫…雖然略富攻擊性,但絕對是世界上最珍貴最奇蹟的花朵,不但可以逗貓來當閒暇的消遣,還可當作心情不佳時的恢復劑,效果絕佳,治癒心靈的效果更不輸一隻真貓,現在特價一分錢都不要。」
店老闆迅速抽回手,踩著歪歪扭扭的三七步,一大串推銷詞脫口而出,彷彿忘了一開始他自己說的免費贈送,甚至還裝模作樣的從口袋裡抽出一台扁薄計算機,在上頭按了無數個零之後,手照例拐了一個彎才攤在我面前展示給我看。
「不…不用了,謝謝。」
我連忙揮手致意,開出貓的東西真的算花嗎?腦袋已經開始混亂,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睡著,而開出貓的花,以及痞得異常的店老闆都是夢裡的場景,然而我手掐大腿的疼痛卻如此真實,真實到我整張臉皺在一起,甚至逼出了些許眼淚。
「啊,預料之中。」
瞬間,原本親切熱情的語氣轉為慵懶又隨性的調調,唯有唱歌似的尾音始終沒變;只見全身上下穿著誇張得離譜的店老闆,將計算機隨意的插入褲子後的口袋內,掏出一包壓得有點扁的香煙與黑色打火機,把茶杯往貓與花當中隨意的一放,恰巧被莖葉夾住懸在半空中,靠茶杯最近的一朵貓花(花貓)開始好奇的嗅聞那只茶杯,一邊的店老闆則點燃那根既扁又歪扭的香菸,開始抽了起來。
「我是因為太久沒顧客上門,剛剛想複習一下推銷技巧才那樣說的,呼…」
說著,他一手抱胸,另一手挾著菸靠在唇上,不客氣的朝天呼出一口白色長雲,接著稍微左右扭轉了下脖子,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怎麼樣?小姐,需要哪種花啊…無論哪種都可以帶走喔,因為我們這裡是間專門送花的店。」
店老闆靠在濾嘴上的脣淺淺吸了三口,又吐出一口比方才更長更持久的二手菸,將我們兩人環繞在煙霧裡;我手邊開出貓的花朵們,似乎正打著盹,一株株的閉上眼睛,發出祥和的咕嚕聲。
「請問,你這裡的貓……是種出來的嗎?」
我悶著思索了許久,看看睡癱在桌上的黑貓與躺在椅子腳邊的兩隻虎斑貓,再回頭看看我身側兩桶開出貓的花,不禁用認真的口氣提出一個與買花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又換來店老闆一陣周星馳似的笑聲。
同樣的一笑身體就會劇烈的左右晃動,然而這回的動作卻更加狂放,笑得滿屋子的貓都醒了;花叢中的貓一陣抖動,讓原本卡得好好的茶杯撲通一聲落到桶底,桌邊的黑貓稍稍抬起眼瞥了一下牠的飼主,虎斑貓們翻了個身,而我則是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此刻的我是不是正在作夢呢?
我不禁反射性的產生這個疑問。
「不是夢,這點我可以向妳保證…妳真有趣,我好久沒碰到這麼有趣的客人了。」
說著,他一邊像拍背止痰一般拼命拍打我的肩,讓我整個人搖晃不已,視線也跟著模糊起來。
他怎麼會知道我在想什麼?難道是我不知不覺將內心的話說出來了?
不斷擺蕩的模糊視線裡,只有早先看到的那朵金線扶桑花閃耀著足以壓過一切的光芒。
「嗯嗯嗯…妳要什麼花儘管說,看在妳有趣過頭的份上,我絕對會包得美美的讓妳帶回家。」
也不知道在嗯個什麼勁,只見店老闆一邊抖著持菸的手,一邊抽筋似的點頭,這回句子的尾音不但飄,還連拐了好幾個彎,令人有他隨時要引吭高歌的錯覺。
「謝、謝謝。」
有趣過頭?我?
想我約莫是問了個蠢問題吧,無視於我的存在,店老闆隨手從花叢中抽出一株粉色花瓣的貓花,帶著戲謔的表情開始逗弄被一圈圈花瓣簇擁在中央的白色貓頭,貓花的確是貓花,花蕊部分似乎是被貓替代了,花瓣之上只有貓,沒有其他東西。
「請問,我可以帶走外面那朵金線的扶桑花嗎?」
話甫出口,花店裡所有唏唏囌囌的騷動瞬間停止,貓兒們瞪大雙眼凝視我,就連原先睡在裡邊的三隻貓都直起身來,店老闆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我不語,世界彷彿只剩下一對對的眼珠在注視著我,令我有種被強力聚光燈照射的狼狽感。
「妳真的想要那朵嗎?」
他將貓花插回桶子裡,探手下去撈回杯子,將煙隨意捻息在牆上,接著不容拒絕的引我走進店內深處。
「但是我想,我有更多更適合妳的花。」
「更適合我的花?」
「沒錯。」
店老闆不由分說抓起我的手,趁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踩著歪歪扭扭的步伐拉著我向店裡走去。
隨著店老闆的引導,穿過幽閉的狹長走道、跨過不知打哪來的巨大管線後,我踏進花店後頭一間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溫室;溫室裡洋溢著溫暖且潮濕的氣息,水汽附在寒毛上,讓裸露的皮膚難以呼吸,以窄小的店面看來,溫室的存在無疑是個謎,然而我卻隨著店老闆歪歪扭扭的腳步一腳踩上觸感真實且柔軟肥沃的黑泥,目不暇給的繁花闖入眼裡,佔滿所有視線所及的地方,然而萬紫千紅爭相輝映的畫面中卻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不協調。
有許多黑點在竄動,而且不僅一個,是很多,有各式各樣的生物被花瓣包裹著在花萼上動作,龐大的數量讓我心生畏懼。
「妳看。」
店老闆牽著我的手,手像蛇般往內扭了一下才指向溫室牆壁上垂掛著的鮮綠色藤蔓;藤蔓上開著許多紫色的喇叭花,每朵花的花心都有個忙碌且靈活的身影,定睛一看,原來是各式各樣的鳥兒,綠繡眼、山雀、白文鳥、十姊妹,甚至連隨處可見的麻雀都有,種類數量之多令我咋舌,牠們全都從喇叭花裡露出一顆頭與一雙偶爾拍動的翅膀,就像貓花那樣的生態,鳥語啁啾如交響樂般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
「這是千鳥藤,會開出鳥的垂掛性植物。」
我驚異極了,張口結舌的看著這一切。
「這裡還有,快來。」
我愣愣的被店老闆引到另一個區域,只見地上開了許多色彩鮮豔的雛菊,而雛菊的花心則被一顆顆嬌小的狗兒取代;一株株雛菊見了店老闆和我,都高興得搖擺起來,不時發出撒嬌似的嗚嗚聲,葉子充當尾巴搖晃著示好。
「這是狗雛菊,好好好,大家都好乖。」
店老闆蹲下身拍拍牠們的頭之後,又拉著我繼續往前走。
「這是貓花,剛才在店裡已經看過了…那邊的是倉鼠松迷你小盆栽,每棵樹有一個樹榴,樹榴會孕育出活跳跳的松倉鼠…啊!左邊是雪貂仙人掌,牠沒有柔順的皮毛是唯一一項缺點,不過很多人喜歡雪貂可愛靈動的模樣,卻又受不了牠們在屋裡到處跑,那麼雪貂仙人掌就是最好的選擇了…右邊的是……」
店老闆滔滔不絕的解說著,我則是一直處在驚愕之中,眼睛見到的事物大腦無法立刻吸收,往往在店老闆講解另一種植物時,我才在慢慢思考上一個究竟是什麼;這間溫室像是無止盡般,一直延伸到遙遠的遠方,溫室最裡面一片霧茫茫,看不清究竟有多大,然而由在白色霧靄中晃動、幾乎與人等身大的黑影來看,最裡面似乎養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
「這是霸王巨獅花,小心別被牠的吼聲嚇著了…那是長頸鹿百合花,其實最近我一直在考慮增建溫室,因為牠們的脖子實在是太長了……」
拉著我的那些手指顯得輕鬆自若,店老闆彷彿沒注意到我發白的臉色與踉蹌的步伐,自顧自的說得欲罷不能;夢般的場景,不可思議的植物,每個在花心蠕動、打喝欠、眨眼的動物都是活的,然而卻不是常識範圍內的型態,讓我的腦袋幾乎承受不住要爆炸。
「噯!看到沒?那邊岩石上垂掛著的是石虎豬籠草,很稀有的,因為牠們是貓科補蟲植物…還有那裡,羚羊珊瑚,我說珊瑚節點上的羚羊頭真的很可愛吧?看牠們烏黑又雪亮的眼睛………」
我幾乎是無意識跟著店老闆走,當我視線不自覺轉移到他臉上時,產生了虛幻的感覺,就像是場夢卻如此真實,羚羊珊瑚的觸感猶留手心,地鼠香菇發出的酣聲也猶在耳際,然而所有我摸過看過聽過的一切,卻都是平日不曾看過也不曾聽過,如同鬼魅般不可思議的形體。
「最後,這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原生種,全世界僅此一批。」
介紹完雪狐黃金葛及亞洲象榕樹之後,店老闆雀躍中不掩興奮的帶我來到一塊布幔面前,比手畫腳的說著培育這個品種花了他多少時間,培育過程又是怎樣的艱苦難熬。
橫亙在我面前的,除了濃霧之外就是將溫室一分為二的黑色布幔,店老闆引我一同站在布幔右下角,那裡垂著兩條編成辮子狀的金色垂鏈;與前半部溫室嘈雜又充滿生命力的騷動不同,黑幕後傳來的是微不可聞的細瑣耳語,待要用心傾聽時,卻登時鴉雀無聲。
「剛開始的時候每個胚胎都很衰弱,但是後來不同了,我想是因為我一直與它們對話的關係,才使胚胎們有了意識……創造生命很簡單,但灌輸靈魂可不容易,我費了好大的勁,讓它們接觸各式各樣的書籍、影像、資訊,諄諄誘導與刻意栽培下,才培養出如此完美且性格皆異的品種。」
胚胎?
我用迷茫的眼神注視著店老闆,在極度的興奮下,他原本黑沉的雙眼閃著令人心生畏懼的詭譎紅光,而強烈的肢體語言則加強了那層恐怖。
生命?意識?性格?
是什麼?他培養出了什麼?
「妳是這批成品除了我之外第一個接觸的外人唷!我想妳絕對會喜歡的。」
店老闆帶著得意的微笑,用魔術師般的華麗手法一口氣將黑色布幔拉開。
剛開始只有濃濃的白霧,接著霧裡的形體漸漸清晰起來,高矮不一、細細長長、大約與人類等身大小的黑影慢慢的晃動著,而隨著黑影的輪廓越發清晰,濃霧也逐漸散去,映入我眼簾的不是別的,正是一群被巨大花瓣包裹其中的人類,與溫室中其他植物的型態相同,它們(他們)露出一整個上半身以及兩臂,紮根在泥地裡無法動彈,全都挺直了背脊面向這裡,臉上帶著好奇與驚訝的表情觀察著我。
「當然啦,缺點是他們不會說話,但卻聽得懂妳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有些甚至會欣賞歌劇、品評一首詩的優劣,而他們的共通點都是善解人意,且一離開主人便再也活不了。」
店老闆雙手搭著我僵硬的肩,在耳邊如惡魔般細聲說著悄悄話,長串的手環撞擊出嘩啦嘩啦的清脆聲響,猶如銳利的釘子般釘入我腦中,縈繞不去。
「妳沒看錯,也沒想錯,這不是幻覺,更不是夢;是的,『它們』是人花,擁有不同靈魂,不同植株的人花,它能陪妳一輩子,不會背判飼主,也不會隨意離開。」
我顫抖著唇,幾乎要昏厥,眼睛掃過每一個膚色各異的人花的臉龐,驚愕的從中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如果沒有店老闆施加在肩頭的壓力,我想我早已跌坐在地。
我竟見到失聯多年的前男友,在一群人花當中微笑地看著我,微捲的髮尾、調皮的眨眼動作,以及微傾脖子的習慣,彷彿從過去跳脫出來般,維持著記憶中的美好模樣;反觀我,經過幾年的職場磨練,眼角早已磨出數條荒川,妝也因年歲增長而越畫越濃,往日那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子已經不在了,只留下時光流逝後剩餘的乾扁殘渣。
店老闆信步走進人花叢中,臉上掛著天使般溫暖的笑容,用眼神示意我跟上,經過長得像前男友的人花前時,不知為何,我下意識的別過臉;我們在一株株緩緩搖曳的人花中穿梭,店老闆不時會翻起他們的葉片或花瓣檢視,同我說明該株人花混雜了哪些品種的植物,人花們全程微笑著,就像是除了微笑再沒有其他表情般,在我經過他們跟前時朝我伸出冷冰冰的蒼白手臂,輕觸我的臉頰、髮稍,或是肩膀,像是羽毛輕刷過的觸感,人花們白皙得幾進透明的指尖在我肌膚上留下些許麻癢的感覺,接著便化成一股軟性的刺激直達中樞神經,背脊上的疙瘩因而起了一大片。
除了前男友,我又看到了幾張令人懷念的臉龐;五年前去世的奶奶,久未連絡的高中同窗,想當年畢業時我倆還曾抱在一起痛哭失聲,互相約定著明年再相會,除此之外,我還看到大學時暗戀的男孩、曾經用盡各種方法對我死纏濫打的體育股股員,還有當時崇拜的女強人教授。
曾幾何時,我不再記得奶奶的忌日,高中同學的電話與住址早已弄丟,看著暗戀對象的相片也再不會面紅耳赤、興奮不已,拒絕爛桃花也不再顧慮對方感受,總是一下子便讓對方丟臉丟得再也不敢出現,至於大學時期立志仿效的女教授,也失了那股追星般的熱情,只是每天做著相同的動作,重複著相同的生活。
有時候,我真希望失去的過往能再回來。
「這是我的第五批得意之作呢!前四批銷路還不錯…當然銷路也是一個原因,但是培育他們的過程所帶來的成就感才是真正令我著迷的地方…」
「啊…上回有個年輕女孩跑到店裡來,一下子就看上一株瘦弱白皙得幾乎病態的人花,我還開誠佈公的向她說明這株人花不可能活太久,沒想到她竟然哭著說無論如何都要那朵,後來我從同業的口中得知,那人花長得跟她死去的弟弟還真像;還有個老婆婆,抱走了個健壯的雄性人花,還跟我說那人花跟拋棄她的兒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我真搞不懂,為什麼我培養出的人花總會長得像客人的親人呢?」
店老闆瞬間停下腳步,回頭興奮地瞪大眼睛。
「妳呢?有看到任何親人的臉嗎?」
「有是有…不過……」
我並不想帶他們回家。
話還沒說完,店老闆就突然跺起腳來,全身上下的銀飾互相撞擊發出了金屬的清脆聲響,人花們紛紛抖動花瓣閃避。
「我就說嘛!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一定是那間花店稿的鬼!氣死了,那個夏威夷夾腳拖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夏威夷…夾腳拖?
發出叮叮噹噹噪音的店老闆生著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氣,就在我伸手要安撫他時,某個綻放中的花苞吸引了我的全副注意力。
潔白無暇,百合花般修長的花瓣,正一點一點、慢慢地開啟,圍繞其下的深綠色葉片伸展著,捲曲成蕨類那樣既優美又可愛的弧度;店老闆隨著我的視線望過去,接著便縮起肩膀抖動著哼笑起來,叼著菸先往前走幾步,見我沒跟上才用極其隨便的態度朝我勾勾小指。
「我說妳啊,真是幸運到家,竟然碰到新植株成熟的時候。」
「來,快來啊!不想看看裡邊會開出誰來嗎?」
我想看,內心異常的渴望知道花瓣內包裹的究竟是誰,快步跟上後,店老闆將食指靠在唇中央示意我保持安靜。
「我啊…最喜歡開花的那一瞬間了,永遠都像蝴蝶破蛹那般純潔無暇。」
店老闆低頭抱胸,一邊哼笑一邊得意的輕聲對我說。
像張口般微微開啟的瓣頂伸出了一雙手,幾乎同花色一般蒼白的手臂,扳著兩辦厚實的純白花瓣慢慢地撐起了身體,同時像小雞啄破蛋殼那樣將尚未綻放完全的花朵掰開;先是有著黑髮的頭頂,接著是因用力而緊縮的肩胛骨,再來便是光滑毫無瑕疵的胸口,始終低垂的頭慢慢抬起,露出了小巧而同樣蒼白的耳朵與尖細的下巴。
這株綻放中的人花是雌性,少女般微微隆起的胸部在溫室的照明下閃著令人愛憐的圓潤珍珠光芒,瘦小的肩膀與窄窄的腰,似乎是畏寒般顫抖著,連及肩的髮稍也因而顫動著;人花少女盛開了,她慢慢地揚起臉來,初生之犢的純真眼睛凝視著眼前站得歪七扭八的店老闆,及一旁呆若木雞的我,有著長睫毛的雙眼眨啊眨,流下了綠色的淚液。
「啊,長得跟妳還真像。」店老闆摸著人花少女的臂膀,驚訝的看著我。
那是我。
十六歲時的我。
十六歲時懷著遠大夢想的我。
十六歲時天不怕地不怕,初生般對一切感到新鮮的我。
過去的我、已經消失了的那個我。
被鎖在抽屜最深處,被文字鎮壓在書本裡,再也不敢面對、再也不敢提及的那個我。
-此刻就在眼前。
「想要這朵花嗎?」
「看妳的表情我就知道了。」
「客人我見多啦,呼~」
店老闆豪不在意的搭著少女人花沾滿鵝黃花粉的窄小肩膀,斜倚著她抽起剩下的半枝菸,灰茫的煙在少女人花的週遭繚繞,模糊了十六歲的我,同時也模糊了她空洞的表情。
是我嗎?
那是我嗎?
那麼空茫的表情,真的是我嗎?
一陣不得了的電光火石,體內似乎有什麼覺醒了,腦內有一股奇異的洪流「刷-」地狂湧而過,我彷彿可以看見被徹底洗滌後的我,渾身濕淋淋的佇立在什麼也不剩的荒漠中,抬起頭來就可以清楚見到藍得幾近透明的天空,以及在其上翱翔的飛鷹。
現在才在這片土地上播種是否嫌晚呢?
我彷彿聽到自己以不認識的空靈聲音這樣說道。
我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有造訪此地了。
乾裂的大地與變成黑褐色的河川,在激狂的洪水衝擊後,像是滴水的海綿般不斷有細流從石縫中冒出,漸漸匯集成另一條新生的河川,往就算墊高腳尖也看不到盡頭的遠方而去。
我手上沒有種子,更沒有其他播種工具,雙手空空的孤身一人。
但是那也沒關係吧?總會有辦法的,不是嗎?
不是嗎?總會有辦法的。
一定。
「…不…那不是我。」
店老闆咦了一聲,用下巴詢問我是否出聲。
我搖搖頭,微笑地凝視少女人花彷彿面具般的蒼白臉龐,內心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靜。
縱使妳擁有我過去的軀殼,但卻沒有相同的靈魂,妳不是我,更不可能成為我,因為那時候的我,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無奈的長大,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雖然令人不甚滿意,然而過去終究是過去,是逝去的一段時間,也是無法追回的時光。
沒有人能將過去拷貝保存。
因為那是已經被撕掉扔棄的月曆,就算千辛萬苦從廢紙堆裡找出來,攤開來一定也是皺巴巴的,完全失去原本的模樣。
「小姐,妳決定好了嗎?只有在『有一間花店』才有的稀世珍品人花,就連『那間花店』都沒有的喔……」
「不,我想…還是算了吧。」
聽我這麼回答的店老闆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踩著曼波舞般的步伐慢慢跺到我跟前。
「那麼妳究竟想要什麼花呢?」
「還是…堅持初衷吧。」
透過店老闆的肩膀,我見到少女人花睜著茫然的雙眼凝視著其他好奇的人花,沒有任何動作,更沒有表情,只是空白著一張臉在那,毫無情緒,像個閃閃發亮的空玻璃瓶。
就算手上沒有種子,也沒關係的。
在那一瞬間,我似乎又明白了些什麼,卻偏偏無法清楚用言語表達,就像是靈光一現的明瞭了什麼巨大機械的原理,卻因為太複雜而無法解釋;心情莫名輕鬆,但輕鬆在哪我也不知道,只是在剎那間拋開了一切,更加深入的擁抱最原始的核心。
「請給我…門外的金線扶桑花就好。」
這幾年來,我相信自己的微笑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麼自然,過去臉頰上疲憊且僵化的線條似乎消失了,整張臉變得輕鬆許多,富滿朝氣。
「既然妳這麼堅持,那我也沒話說了。」
店老闆還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踩著與進溫室前相同的歪七扭八步伐,領我步出溫室,回到燈光昏黃的店內。
貓花們睡著了,正輕聲打著酣,而店內的三隻真貓正互相追逐嘻鬧,打翻了店老闆的馬克杯,晶瀅的水株落得滿地是,映著上頭灑下的暈黃燈光,像是蜂蜜般澄黃。
「妳喜歡吃醃芭樂嗎?我最近醃了一堆,覺得這麼美味的東西要是不推薦給別人我就不是『有一間花店』的老闆,但是偏偏最近都沒客人來…唉~沒想到妳這客人這麼奇怪,好端端的希世珍品不要,竟然要一株『只要是花店』都培育得出來的普通花朵……」
太可惜了啦!
店老闆一邊抽起還滴著水的金線扶桑花,一邊大聲的碎碎唸。
我微笑著,在這平靜而祥和的夜晚,內心充滿著許久未見的寧靜感。
「啊,怎麼包啊?太久沒客人買正常的花,我都忘了普通的包裝法是怎麼包來著…妳對醃芭樂的感覺如何?」
縱使嘴上不停抱怨忘了怎麼包裝,店老闆的手還是訓練有速的將包裝紙摺了又摺,飛快的將金線扶桑花安置在一叢滿天星的正中央,不一會,他手中就出現了一束由銀色與綠色包裝紙裝飾而成的高雅花束。
「滿天星,送的。」
收下店老闆遞過來的花束,我輕聲道了謝,縱使內心有些哀傷,嘴角的微笑卻怎麼也壓不下,那是建築在淡淡悲傷上的喜悅,像是參著淚水的喜宴。
「啊還有,先別急著走。」
在我即將旋身離去時,店老闆趴搭趴搭的奔回室內,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包冰透的醃芭樂,二話不說硬塞進我懷裡,接著以謎樣的笑臉對我說。
「醃芭樂,送的。」
定睛一看,他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顆缺了一角的醃芭樂,似乎是在跑進店裡的短短幾秒內拿的。
「夏天,就是要吃醃芭樂。」
「夏天就等於醃芭樂季,醃芭樂季就是夏天,雖然我四季無休生活中充滿了醃芭樂…但還是覺得它最適合夏天。」
「妳儘管拿走吧,我是很大方的。」
在店老闆強勢的碎碎唸攻勢下,我也只能點頭稱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收下那袋醃芭樂。
抱著醃芭樂與高雅的花束走在街上,這樣的組合不引人側目才怪。
正這麼想著,我低下頭看了一眼金線扶桑花,覺得它似乎正對我說一切都不要緊,帶給我奇異的安撫效果。
「那麼,謝謝你的花,有機會我會再來的。」
雙手因為塞滿了花與醃芭樂而無法動彈,我只能微笑的對店老闆點點頭,踩著黑夜的背踏上歸途,思索著待會要怎麼樣才能順利拿出鑰匙開公寓的門。
在我離去後,店老闆與繼貓花後盛開的雞玫瑰進行了一小段對話,可惜的是我沒能聽到。
「啊,你們醒啦?」
「奇怪,為什麼我養出來的動物花種習性都跟原始種相反呢?鼯鼠萬年青在白天清醒得不得了,雞玫瑰卻在晚上咕咕咕……」
「別打架,你們這群沒用的雞!」
「喂?『那間花店』嗎?這裡是『有一間花店』。」
「……什麼賺翻?我今天虧死了,虧死了—!」
「竟然被一個普通人類抱走了『希望』。」
現在想想,我似乎忘了詢問店老闆這朵花的名字,也忘了問他那間花店的名字。
下次有機會光顧時,再好好將花名還有店名問清楚吧!
雖然我直覺這次以後,便再也沒有下次了。
凝視著都市特有的橘黃色夜空,我抱著金線伏桑與冰透的醃芭樂,在天橋上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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