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act remains that getting people right is not what living is all about, getting them wrong and wrong and then, on careful reconsideration, getting them wrong again. That's how we know we're alive: we're wrong. -American Pastroal
這世界需要那麼點故事
二手書販賣場
其實我們沒有友情
所有業障
2014年1月13日 星期一
不好意思的高貴
一對夫妻帶著一對姊妹,因為一些突發的原因要搬家,新房子比舊房子小些。
原來的房有個寬敞大客廳,最大的父母主臥室裡有一套衛浴設備,另兩間房十分一般,一間比主臥房要小些,另一間又比那一間更小些,但總歸能安頓一家子,誰也不為房間大小、窗戶多寡,甚至是日照而爭吵。
夫妻無論再怎麼爭也僅一間房、一張床,然而他們一雙女兒之中的大姊住大房,小妹住小房,倒是取決於她們天注定的出生順序,最先踏入世界掛著滿臉胎水黏液哭得慘兮兮的擁有優先權,能享有較寬闊的空間。但日子也這麼過下去了,一轉眼,大姊的大房裡便擺滿了她青春的紀念品,小妹的小房裡,也漸漸多了些自己的寶貝。
姊妹倆的感情算好,雖不曾和樂融融地在書桌前上演電視劇裡常見的「大姊姊教小妹妹寫功課」戲碼,倒也時常聚在誰的房裡講一整夜話。直到決定搬新家之前,兩姊妹的媽媽一直認為她們是一對良善和樂的姊妹,而爸爸則自豪於她們在鄰近口耳相傳中的有禮、互相扶持形象。
「真是一對可愛又懂事的姊妹。」人們總這麼說,對她們的讚譽雖也許形似街頭小販隨口便讚的美女或帥哥,但總令人欣慰。
新房子不好找。
在這家人安於舊房子的幾年內,這些拿來裝一段又一段人生,裝載一個又一個人的水泥箱已經因塗上虛幻的夢想與謊言而鍍了金。這家人明瞭,在這年代要安頓自己,非得將標準降低得委屈。不能求好,只能求安。
於是,他們決議委身條件次一等的水泥箱。
若說舊家是一方能受巨人腳踏的箱,新家便是足塞巨人前掌的盒。爸媽的臥房從此沒了獨立衛浴,一家人的洗浴用品再放不下浴室,而所有人的空間只有更小、更狹、更窄、更低、更侷限。
彷彿生在這世上非得這麼越活越慘淒,若不趁現在買下這不合理的水泥箱,姊妹的父親已經預想十年後的他們,肯定是住在連腰也挺不直的夾層公寓裡。
於是,他們買了那個不合理的水泥箱,預備過拮据且卡手屈腳的生活。
得知未來將委屈自己長成那狹小水泥箱的姊妹聞訊都反應激烈。大姊傷於失去的空間,緬懷過往較寬闊的自由,小妹則痛哭不再擁有的房,痛恨將屈身委入的斗室。
她對窗拭淚,她破窗起義。
「為什麼我必須要那討人厭的小房間?」一天中午,當其他家人沉浸在將步入尾聲的美好時光中時,小妹放下滿裝了海帶蛋花湯的碗,憤怒質問。
「妳一直以來都住在小間的啊。」她們的母親眨了眨眼,彷彿是見到幻象。
「而且妳東西比姊姊少,比較適合住小間。」父親口氣淡然,似乎將小女兒的抗議視作不願搬家的彆扭。
事實上,他們夫妻倆始終在考慮著再生個兒子。他們計畫著:屆時,妹妹與姊姊再成為室友也不遲,早先讓她們享受享受擁有個人房間的滋味也好。
「但是那個小間太小間了,實在太小間了......我住不下,我住不下。」說著說著。小妹些微啜泣,顫抖的手灑去半碗蛋花湯,讓身旁姊姊的筷子晾在一盤青椒炒肉絲上空不知所措。
「哎?但妳一出生就住小間的呀!沒理由以前住得下,現在住不下。」
「但是......但是它比小間還更小間!」小妹啜泣著,漸漸嚎啕大哭起來。
「我真的沒辦法住那麼小間的房間,它那麼小!我真沒有辦法住,它裝不下我的!」
見著妹妹的哭嚎,家人們慌了手腳。他們嘗試與她溝通,但她只瘋狂而歇斯底里的不斷吶喊:「它裝不下我!它裝不下我!」甚至爬上椅子,邊揮舞著雙拳,邊把口沫與眼淚灑在菜上。她的嚎叫引來鄰居的關心,許多人敲了門問發生了些什麼?他們只好以「要搬家,她太傷心了」或「小孩子吵架」來塘塞,並試了許多方法讓她平靜下來。
他們試過給她喝蜂蜜水、熱黑糖茶,讓她抱她最喜愛的那隻粉紅色長抱兔,買給她最愛的珍珠奶茶和草莓三明治,送上她吵了許久沒買給她的昂貴球鞋,但妹妹仍哭個不停。她眼腫了、嗓子啞了、氣喘不過,鼻子下垂掛著驚人的黏稠鼻涕,長得拖到了餐桌上,脖子通紅且鼓脹,有如費力抬起對手的摔角水手。即使如此,她還哭,明明平時她連書套都堅持得用「正統的粉紅」,此刻卻不計形象的哭鬧耍賴。
妹妹這一哭持續了三天三夜,淚水沾濕了客廳裡的所有傢具,住他們樓下的人甚至上樓來反應說他們那的客廳天花板上直漏水。最後,他們不得已,特地去向媽祖求了符水,但符水灌不進妹妹大張卻音波震耳的嘴裡,只好拿洗衣服刷子沾了灑。
「我真的住不下,我真的住不下,它那麼小,我那麼大,它裝不下我!」一邊在桌子上跳來躲去閃避符水的妹妹,嘴裡還這麼直嚷嚷。
第四天早晨,做姊姊的咬著牙,低聲下氣的到幾乎瘋了的妹妹面前告訴她,她願意助她脫離那間她「住不下」的房間。
「..........」妹妹沒回話,只拿雙僅剩一瞇縫隙的眼瞅她。
姊姊知道她在等,就等這一刻,等她自己說出承諾。
「我跟妳換。」她說。
妹妹並未立即破涕為笑,相反的,她以擔憂的口吻說道:「可是妳東西很多。」
「沒關係。」
「可是妳生來就住大房間。」
「沒關係。」
「可是這樣妳很委屈。」
「沒關係。」
「可是.........」妹妹頓了一會後說:「可是這樣我對妳很不好意思。」
「我對不起妳。」
就在姊姊要開口說有如法官結案重鎚聲的「沒關係」時,一隻來自雲裡的黑鴉突然衝破了紗窗飛入室內,在客廳裡亂竄著歌唱。
牠唱著:「即使如此,妳會行使高貴嗎?即使如此,妳會行使高貴嗎?」
眾人呆愣地聽著牠的歌,忘了牠可能帶來的噩運,沒人記得拿掃把將牠驅出室內。
繞了客廳飛翔了幾圈,烏鴉參觀了所有家具,識得了僵住的每一張臉。最後,牠本能地選擇妹妹的頭頂作棲枝。
「妳還會行使高貴嗎?」牠對她唱。
在這之前,沒人發現姊姊正預備給予的勉為其難的高貴,和妹妹正預備欣然接受而展現的,那不好意思的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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