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8日 星期三

我的無聊夜

我的無聊夜



一直以來,我過著無聊的生活。

尤其入夜後,日子的無聊更是翻倍加值,一夜巔峰過一夜,好似無法控制,不停中大獎的拉霸機,每個夜晚的無聊總這樣轟隆隆,伴隨聽來總有些諷刺的歡呼聲,安靜且鬼祟地沉積起來,在我,還有室友房內。

我們成了窮極無聊的兩個人。


晚上,室友與我往往縮在各自房中,隔著一條走道作自己。她敲打電腦鍵盤的聲音,聽起來和我,和世界上所有在同時刻把手指敲上鍵盤的人一個樣,答答答的聲音,在昏黃燈光下更顯得單調,聽來像全世界最無奈的人發出的嘆息。

每當我因區區鍵盤答答響興起「孤寂」的感受時,會重新確認所謂獨特不過是一種自以為是的浪漫,因為不過在隔壁的室友,彼此的無聊頻率就如此驚人而活潑地互相干擾(雖然我們誰也沒開口),更不用說隔著幾道水泥牆,或在網路彼端,共吸同一口氣的其他人了(承認吧,你們也很無聊,只是假裝得很精彩而已)。

這世界很豐富,但能把日子,尤其是從來形象精彩的夜晚過得這麼無趣,堪稱人類一種挺厲害的才能。

啊,如果有哪個誰硬要說自己的夜生活很有意思,那他肯定是自己拼死命,用即使割腎賣血也不足惜的賣力,拚命追求生活中一丁點夜晚的傳奇,並且從來不覺得哪裡不對勁。畢竟,我們誰不是活在想像中呢?

承認人類與生俱來的無聊才能,基本上,和一口承認自己天生一臉醜相沒太大差別。更正確來說,是一次羞辱自己,同時也給所有人丟臉,卻最誠實的一次發言,就像對著胖子說,他根本是顆汽球,對著過氣明星說,他已經不再明星,或在把課上得太懶惰的老師課堂中突然起立,對他說,你講義上的玩意我在娘胎裡就學過了,聽你在放屁。

無聊,大概是一種屬於夜晚的誠實吧。而且,我總是驚訝於自己在無聊的夜晚竟然也能如此忙碌,能同時眼觀六個網頁,聽著混雜著流行樂與黑死金屬的歌曲,並與室友隔著走道喊喊話,不浪費一分一秒。

我常常佩服自己,竟然能把無所事事的夜晚過得與三頭六臂大忙人一個樣。說到底,尋常的夜晚不過就是黏在電腦前時不時重整臉書頁面,看哪個誰又更新了自己近況,新聞又有什麼誇張不實的報導,穿著邋遢的把一隻腳縮在旋轉椅上小幅度轉動,或把下半身從電腦前延伸到床上去,假裝自己正一邊睡覺一邊用電腦,或一邊忙碌一邊休息,在不斷喝茶與打字之間頻繁去上廁所,玩著無所謂的日常遊戲。

偶爾,對門的室友或我之中,會有個人能提供一點生活上的新消息。但那些內容,從不外乎狹小生活圈裡誰誰誰又做了怎樣的糟糕事,哪個老師又說了怎樣的糟糕話,而我們之中的哪個誰,又在哪裡看到了哪樣的糟糕畫面,哪首歌或哪本小說裡的內容怎樣糟糕。因為,我與室友的對話之所以能成立,就因為彼此都在同樣的生活圈,過著同樣的生活,也擁有同樣的無聊。

於是,不能倖免地,無論怎樣狀似創新的內容,經過我們多激烈的辯論,到頭來也不過化為寂靜夜晚裡的一顆黯淡流星,「咻」地一聲,在點亮我們彼此的精神後立即死亡,被無聊的陰影靜靜吞沒,這時,窗外囉嗦又討人厭的夜鷹,就會適時開始他的長舌演講。

每年春天,牠總會在這群大樓間來回飛翔,我總覺得牠「啾」過來「啾」過去的洪亮鳴叫是種永恆的象徵,就像永不間斷且一定會降臨的夜晚的無聊,如此惹人厭,卻又如此平靜人心,幾乎成了下雨飄雪般的自然現象。牠「啾」一聲展翅飛越所有在暗夜裡偷偷發著呆的靈魂,陪伴他們度過一點也不旖旎的夜晚,而我也與他們一樣,聽著牠吶喊,煩惱牠怎麼還不快點找到女朋友?

說到這,想把夜晚過得精采無比的人們,是不是和夜鷹一樣,只是因為繁殖本能在吵鬧呢?我不知道。但是,夜晚總是給人好像有什麼會發生,或很容易發生些什麼的印象。

偶爾,我也會觀賞他人的無聊夜。

從我房間的窗戶,能把對面大樓一戶客廳從不拉窗簾的人家看得一清二楚。他們的夜生活,在一扇落地窗裡閃著和夜鷹鳴叫同樣的永恆,而且永遠以電視為中心,爸爸坐在爸爸的位置,媽媽坐在媽媽的位置,三個女兒各自坐在屬於她們的座位,闔家觀賞不知什麼節目,每天每天,從七點到九點,眼睛緊盯閃動的電視螢幕,接收各樣彩色的資訊。

我很少看見他們在看電視的時候對彼此說話。不知道,這是家裡規定呢,還是他們根本就無話可說,就像我與我的室友。

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把夜晚變得精彩?

我想起一位久別,前陣子在臉書上重逢的國中同學,她天天喊無聊,常發表一些這裡痛那裡麻的訊息(最經典的一次,是她曾持續感冒了三個月),並總是濃妝豔抹上夜店。

我很想問她的夜晚無不無聊,但我們並不是太熟,也已經十多年沒說過話了,我沒有立場去關懷她的無聊,而她肯定也沒有意願,去面對自己天生的無聊。

日子總是無聊的,而夜晚對生物而言,就是段該閉眼、放空,早早睡覺的時間。我甚至懷疑當初把夜晚點亮的人,不知他是不是陰謀著意在擊潰人類充實的生活?

也許我該去夜衝,去夜唱,去和不知從哪找來的男生聯誼,去參加莫名其妙的夜間課程,去看場電影,約不常見面的人或常見面的朋友,去吃一頓漫長的晚餐,或和那家人一樣看整晚電視,而不是待在房間裡,持續過著尋常的夜生活。

只是,什麼樣的夜晚才叫不無聊?什麼樣的生活,才叫精采呢?
說不定夜生活本來的模樣,就是平平淡淡,讓人想打呵欠的吧。

室友要睡覺了,她的聲音自對門,穿越窄窄走道和我正巧播著的「好無聊,我真的好無聊」歌聲(親愛的蔡小姐健雅,妳簡直是無聊女神)鑽進我耳裡。




Knife.」室友說。
Ahhhhhhhhhhhhhhh!!!!!!


我回她以許久以前就訂下來的,來自youtube影片「煩人橘子」的默契(話又說回來,那一系列的短篇動畫,也真無聊得緊,我竟然還把它連同幕後花絮一塊看完了)。


忘了當初為什麼要這樣對彼此說晚安,不過,在這樣無聊的夜裡,即使綿長而激烈的吶喊一聲,也只是和窗外的夜鷹互相唱和,沒什麼不一樣,也沒什麼一樣的。

2013/03/20  我記得其他人的夜晚都很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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